出埃及記

作者：芥川龍之介

譯者：陌上花

出版社：海鴿文化

筆者所讀的這本《羅生門》其實是芥川龍之介中短篇小說的選集，當中除《羅生門》外包括有《地獄變》、《鼻子》、《報恩記》、《阿富的貞操》、《大導寺信輔的前半生》等，所選的中短篇按編者言，是嘗試呈現他著作中的不同風格，讓讀者對他的著作有一個概覽。

讀畢全書，不禁認同芥川龍之介被譽為「鬼才」確是有其原因的。芥川龍之介才華橫溢，他的作品既有透徹人性的深度反省，同時亦能兼及藝術美；然而他被稱為「鬼才」的另一重要原因，更是由於他作品中的陰暗死亡氣息。筆者讀他的書，往往感到不寒而慄，那種驚恐並不如被恐怖小說當中的神怪陸離或恐怖氣氛所嚇怕，而是在於他冷峻的筆下所描繪的人性幽暗。可怕，正是由於真實，由於讀者順著他的描寫，能逐漸看見人性中被慢慢揭露開來的陰暗，看見隱藏在平庸之下每個人都擁有的邪惡。

芥川龍之介對人性是悲觀的，也因此對人生是消極的，更因如此他總是迷失的。他生於大正時代，一個民主之風猛然向封鎖的島國襲來，而迫著知識份子匆忙回應的年代。這種驟然而至的時代轉變，造就了一批人，也遺下了一批人，而芥川龍之介不幸地正是屬於被遺下的一群。因此，他總是感到迷茫和徬徨，而這種對生命、時代的失迷正反映在他筆下眾多的小說人物之中：〈地獄變〉中大公運用權力迫死畫家的女兒，造就人間「地獄」；「阿富的貞操」抽述被守舊的思想所扭曲的忠誠，女僕為了主人的貓竟甘願捨棄貞操；「羅生門」講述人為了生活，而合理化所有邪惡……。

最後，不得不提的是書末的小說〈大導寺信輔的前半生〉。這是芥川氏的半自傳式小說，筆者認為當中對人性的自省堪比奧古斯丁的《懺悔錄》。如小說中〈貧窮〉的一段，他（書中的大導寺信輔）提到自己生於中下層家庭，家人為了表示與最底層的人不同，而以各種手法粉飾，想在外人面前維持著一種光鮮的生活。他稱這為「貧窮的虛偽」，並表示對此深惡痛絕。但縱然如此，他也發現到自己為了得到多一、兩個零用錢，會用高超的手段討好雙親。他恨父母的虛偽，但他發現他自己也是如此，這是何等地矛盾！──這對他而言是「雙倍的痛苦」，而他卻正是活在這樣的煎熬下。正是這樣深刻的內省讓芥川龍之介發現人性的矛盾和複雜，對人性真實透徹的了解無疑讓他更為痛苦，對在轉變中的時代尋找出路更為悲觀和消極，甚至因此於最後選擇了自我了結一途。 

然而，我們必須明白，芥川龍之介的自盡並不是他的逃避。其實，他正是藉他筆下的小說寫出他在急劇轉變的時代中，對人性和未來的詰問──這正是他對時代的承擔。縱然這樣的承擔成為他莫大的苦痛，甚至因此而自盡；但這卻矛盾地成了他非但沒有逃避，反倒比任何人更真實地正視生命、正視時代，並為此而承受煎熬的明證。